編按:民國九十年,教育部開始推動九年一貫,鼓勵教師自編教材,修亮老師有一種「教育界終於懂得尊重國中小學教師專業的欣喜」,於是她開始了無比艱辛,也無比雀躍的自編教材生涯,並前所未有地建構了一套以「兒童人格自覺」為核心的教學範型。她的教學目標,是奠定孩子發展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的能力基礎。因為國中小學教育的主要目的是人格建構,不是職業培訓或學術研究,而人格建構必然需要身心均衡的教材與生活實踐,教師不可能只需要技術知識或學術思想能力,身教是人格教育的基本需求。國小教師若無法以身教實踐人格的理論,對國中小學生只會形成反教育。本刊將逐次刊出修亮老師當年的教學日誌,以及從2017年秋天開始陸續寫出的回顧與整理,希望能拋磚引玉,帶起更多共鳴與實踐的力量。
2004年三年級下學期教學日誌整理
(原紀錄)
中華民國93.2.11
校長因為做教學研究(似乎是博士班論文),選擇我和雅真的班級進行研究觀察,每週三觀察一節閱讀教學,並抽時間與我討論教學。
我一直認為閱讀和作文、造詞造句等等技巧一樣,無法單獨切割學習,語文是應用的,所有的技巧如果切割開來,就變成知識,知識又必須透過操作才能運用,而操作的環境,從來就不是單純而唯一的。所以獨立學習操作某些文法技巧,是徒勞無功、事倍功半的事。因此我沒有單獨為閱讀設計的課程可提供校長研究,不過這學期我正好在擴張學生文字吸收與轉化的能力,閱讀是其中一項重要的方式,剛好可以配合。至於每堂課是否正巧有直接談到閱讀,也只能看機會啦!
這學期選用的文章都相當長,學生的能力一定會滿勉強的,尤其是在「記憶」這方面。記憶能力雖然是天生的,後天的練習卻也有很大的影響。我一向認為,記憶能力的練習有其必要,但是,把大量時間放在記憶訓練上卻是一種浪費。如果記憶能力不是很強,其實可以用各種技巧來輔助,比如說做筆記、畫重點等等。(註1)
進行長文閱讀之前的輔助記憶,我想,和學生討論出一個輔助長文記憶,以便整理、思考閱讀的內容,是這學期語文學習的第一個重點。問題是,我要如何讓他們瞭解,長文閱讀,超過記憶極限時,他「需要」有方法輔助自己記憶。
「需要」是學習的動機,我如何讓他們感覺「需要」?
讓他們直接看文章,太靜態,也太個人了,引不起討論的氣氛。要大家一起來,必須是共同的、集中的、活潑的。一個故事,一個什麼樣的故事?一個他們不容易記憶的長故事,有趣的故事,變化多端的故事,鏡花緣如何呢?我來試試。
之後,學生對鏡花緣的興趣非常的高,一向安靜的雰都跑來問我如何買,大家也紛紛詢問買這本書的地點,品更建議大家不要買白話本,因為不好看。(註2)
鏡花緣的故事,雖然我只說了一段,但因為太豐富,果然沒有人能記得全部的內容,所以很容易引入「記錄」的需求。尤其當我說「行萬里路、讀萬卷書」之後,蓁立刻反應:「那不論是走路或是讀書,都還要記錄喔!」更是一個很好的佐證。在這件事上,學生也提出自己的看法:需要記錄,一方面是怕忘記,另一方面是可以給他人分享。這些孩子,真是隨時都在思考啊!思考、分析、歸納、結論,已經成為他們生命中的習慣了。
我常常覺得他們隨時隨處都在觸發學習的契機,可惜沒有那麼多時間深入探索每一個契機。這實在是很可惜的事,我將來是否能撥給他們「彈性時間」,讓他們自行探索他們所引發的問題呢?這可以作為將來高年級學習的重要方式。
從記錄引入課程學習,之後的課程是鍾鐵民先生的文章「生存與戰爭」。我請學生計算這篇文章的頁數,並且順便定義「頁」「面」「張」,並討論了以作筆記的方式寫閱讀報告的方法。思考能力比較弱的學生,習慣上會說「記重點」,這就是「學習能力知識化」的缺點,他們在說「口號」。然而,重點是什麼呢?
趁這個機會,整個複習了學習大綱與閱讀感想的寫法,大部分的學生都能連結並循環「讀」「想」、「分析」「歸納」的過程,少數四個人還是不行,我請他們能提出問題就可。(註3)
另外,開始行動之後,孩子們發現文章實在太長了,紛紛要求,先整理出大綱,再來寫感想。當然少數幾個,松和榮,認為還是應該一起寫比較完整,我想,這就隨他們的能力與方便吧,畢竟每個孩子狀況不同啊!
學生提到魚卵花樹是什麼樹?我才想到,這次去高雄拜訪鍾理和紀念館,見到鍾鐵民的「山妻」,聊了很多,也知道鍾先生常常北上,可以邀請他趁便到學校和大家見見面,可惜就忘了問魚卵花樹是哪種樹。我答應寫電子郵件去問,也告知學生,劉克襄先生已經答應來與他們聊聊天,學生非常的興奮。(註4)
我一直認為,文章是文字的溝通,是作者與讀者的溝通,如果不瞭解作者,無疑是損失了瞭解真實的重要機會。當然,如果不去探索作者的本意,完全以主觀的看法,揣測文字的內涵,也是另一種學習,不過這樣文章就只是一種引子,引發學習者主觀的思考脈絡,只是一種「內觀探索」「主觀探索」,完全失去「客觀溝通」的原意。要談閱讀本意,還是應該從瞭解作者入手,對作者瞭解越多,客觀的立場就越均衡,溝通的目的也才能充分達到。
一下課,就趕著打下教學的心得與記錄,學生們圍在左右,七嘴八舌的問我在做什麼,我隨口回答著,心裡想:和學生的互動,其實就這樣輕輕放掉了…。到底我值不值得這樣做呢?留下來的這份記錄,耗掉大半的下課時間,耗掉我與學生、別班教師的互動時間,值得嗎?我個人這些年來雖然沒有做過任何紀錄,但是最重要的經驗都點滴在心,信手拈來,隨意變化,從來不需要「查筆記」。
如同學生說:和別人分享也是一個目的。但是,會和我分享的人,都喜歡直接交談討論,因為只看這份記錄絕對是不足的,所以,我這樣做,除了向學校交差,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呢?我目前還不知道。(註5)
2017年整理與評論
(註1)教育求的是均衡,並不是極端。
教育發展人的個性,也發展人的群性,尋求人天性之善,也需要透徹自我與他人之惡是本能本質,建構道德,也懂得在必要時不受拘束的解構道德。深研靈性之美,也善保肉身之需。教育一直是「扣其兩端而竭焉」的行為。所以,教育怎麼可能「只有思考創造,不須記憶背誦」、「只有愉悅快樂,沒有艱勞辛苦」?而且怎麼可能只在兩端固執僵化?思考創造的同時就包含了記憶背誦,與思考創造並行的記憶背誦,就沒那麼艱難,有時候難免苦,也就是得要從苦中悟出個寧靜來。
「書中自有黃金屋」這是有點過分狹隘的說法,「行萬里路兼讀萬卷書」就是個均衡的態度,萬事萬物初始的學習都需要一點悟性,這悟性就是思考創意,要給孩子足夠的空間與彈性,讓他觸動問題之下的核心。
例如「人類為甚麼會發明文字?為甚麼動物沒有發明文字?」「你認為最初被發明的字應該都是哪一類的?為甚麼?可以看出甲骨文都是哪一類的字嗎?」「如果你是倉頡,在名字之後,會發明那些字?為甚麼?」
然後,這些字要不要書寫背誦?當然可以不要,那就是把所有語文方面的學習往後推,字不熟練,詞句段落文意結構當然進展得慢,畢竟「說」的口語和「寫」的文章在精煉度上差異非常大,國小五年級應該有能力寫出一篇結構完整的作文,推遲到高中或大學也無妨,人生並沒有規定必須在何時完成何種技術,語文只是一種技術,晚些成熟,和人格沒有太大關係。
但是在兩端之中,偏重一端的這種學習態度,確實會影響人格。只挑有興趣的學,認為學習總是快樂,不需勉強,終究會養成較不均衡的態度,家中經濟豐足一生順風順水無須為生活奔波的孩子,或許沒什麼差別,一般孩子卻沒這麼大的「容受空間」,這沒什麼是非對錯,只是一種自我控制與訓練的能力。能力越多元,孩子可以發展的方向就越多元。有意義的背誦,連隨著創造思考的背誦,是學習所必須的。
(註2)我從一年級教生字時,就是文言白話一起教的,也在討論課程時,常常以論語短句和成語歸納他們的結論。二年級上學期時,我改寫了一點西遊記,並且拿西遊記的原文來對照,對照是一種很好的方式,學生立刻感受到原文的優美精煉,所以一部分學生已經開始閱讀原文西遊記,分得出來「文學美感」與「單純說故事」的差異。
章回小說其實是相當白話的,是很好的文白「中間教材」,也是美感教材,文言和白話其實是兩種不同的表達方式,文言精煉而雋永,白話文也並非僅是文言的翻譯,自有其細膩與美麗。兩者的學習各能得其所長,在語文的表達上就會更豐富,放棄這樣的文化,真是非常可惜的事。
(註3)每個孩子發展不同,不可能要求他們的進度都一樣,再看看個別孩子以後的狀況,才來決定如何處理,也許是補強,也許需要讓孩子放空一段時間,等待身心的某種成熟。同一個教室,不能急著讓每個孩子進度都一樣。
每個學期末與開學初,我都會和學生複習整學期所學,並且歸納出學習的脈絡,這是自知自覺思考的學習,學生必須知道自己學習的結構,是怎樣學習的,並且因此評量自己學習的程度。
(註4)後來因為劉先生事務繁忙,僅能邀請他於周三下午教師進修時演講,無法到班上和學生互動,非常可惜。這也是小學的弱勢之處,如果不是知名的學校與班級,或校長特別「有辦法」,很難請得到名作者來與學生互動,但是,國小學生難道就不需要讀好文章?就沒有權利和名作家互動嗎?我至今無解。
(註5)這份紀錄到底有甚麼意義?對如今的我來說,就是一份深沉的回憶,想起那些孩子們的容顏笑語,心底溫暖而平靜。除此而外,沒有任何意義了吧!文字不過是死去的思想,我在鍵盤上打造著靈魂的幻影而已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