彖辭是孔子寫的,跟周文王比起來,他是比較近代的人,文王的卦辭爻辭真的是非常精簡,還帶有濃厚的周文化用語,所以現代人不太能看懂。孔子就講得比較明白些。他說:「蒙,山下有險」。不管是家族還是社會,生命的基本意義,就是要延續生命、延續後代,這個就是山。厚重,生命循環,整體凝聚,每個人就是山的一部份。可是傳承後代是非常危險的事情,你做得不好,就一代比一代差,所有的東西就會崩壞。「險而止」,而且山若是靜止的狀態,山就死寂了。教育如果只有傳承,是一個靜止的狀態,文化靜止,制度靜止,這樣的靜止看起來似乎有活動,但是傳統會壓著每一個人,越來越失去變通,越來越沉重、保守、固執,會壓死很多特殊性情和天賦的人,也壓呆一般人。你想要改變現狀,是很困難的。反而做生意的人改變會比較快,因為生意人求的是物利,比較靈活。但是我們不能只從物利角度去講,會困在另一種「蒙」裡頭,因為這種生意上的靈活,常常會拋棄「義」,沒有「貞」。我們講文化好了,講我自己,我自己是國小老師,我就講國小。
我在二十歲,五年師專畢業才能出來教書;現在,在大學讀個學程,再自己去每個學校參加教師甄試,方法是變了,但是教的內容變了多少?我們一下子搞開放教育,一下子建構教學,一下子又什麼什麼……到底現在教的方法變了多少?你覺得現在的老師和我二十歲出來(我現在六十歲),四十年前的老師,有多大的差別?我以前是讀完教育法,就跑去跟學校報備:「我查過法律了,我有權利配合環境、專長、學生特質,使用不一樣的課本,考試本來就應該各班不一樣,我有權利、義務自編教材,因為國民教育法的法理基礎是因材施教。」我就這樣直接把課本丟了,然後配合鄉土歷史、環境,社會文化,跟著學生的成長編教材,這樣做是「利貞」,給學生最合宜的教育,我得了解學生,知道學生真正需要甚麼,就生出甚麼教材教法給他,有恆心耐力的去執行,讓學生具備自生的能力,社會家族文化才能變化創新,生生不息。
△修亮老師帶的這一班在家自學的孩子,目前正在易經學會上課。
可是現在,有哪個學校不是用統一教材的,有改變嗎?教材改成不一樣的文章,但還是統一教材。教法呢?教生字、教造句,教段落,作文和閱讀拆開來學,有改變嗎?山靜死了,你撼不動他,泉不容易出來;出來之後,方向也很難控制,他是個險。你怎麼讓你自己這座山能夠又穩重靜止、又活潑?那就是「蒙」能夠「亨」的原理。你自己要創造出生生不息。父母和老師都要先做到。
所以一個老師,他必須是「亨」的狀態。不是只教孩子「亨」,自己更要「亨」。他的山不只是厚重靜止,要有無數的花草樹木和小動物。他所有內在的一切,礦物、水分、營養,必須是生長樹木、花草和小動物的資源,是跳躍活潑、隨機應變的。這個蒙卦,我從二十歲畢業當老師就一直在想、在體悟,但是當時真的很難做到。後來才慢慢在實踐與反省中明白貫通。
我在學生四年級的時候教他們學蒙卦,其實最適合的應該是六年級到國一,可是沒辦法,我想:「他們到國中,除了升學,什麼都沒有了,我得要把所有的時間都往前拉。」只好在四年級教他們。六年級其實是最好的。四年級的時候「小群」的圖像剛啓蒙,(啓蒙的階段是很長的,分別是自我、小群、大群。)必須要等到六年級「大群」的圖像建立之後,有了國際觀,有很多不同可以做對照比較,才能開始有文化的概念。
教師要引導學生收集整理資料,找古今中外各國文化的起源、變革,一起來對照、比較,不斷彼此討論。並且要和現在社會所發生的事件、人群反應一併檢視,國小還不一定要做是非批判。山上有無數的樹,他就要有無數的角度。有山陰、山陽,山上、山下,然後有不同的樹種,那你要從哪些角度?能從哪些角度?你全部通通都要列出來。好壞呢?其實是沒有定論的。國小五、六年級要做到這個程度,大體來說,啟蒙就完成了,同時也建立了自我的人格,和群體的基本價值觀。
山是止,可是完全止,這個泉水的出路就很危險;當山靈活時,泉水就是活水,而且會越形豐沛。他是靠著山來茁壯的,仍然是依賴山的;可是你要知道,他依賴你的是什麼、你該給他的是什麼。「以亨行時中也」。當生的狀態是生生不息的時候,「時中也」,這是跟《中庸》有關的,分成兩個向度:一個是「時」,一個是「中」。「亨」本身是不停地生長,變幻不定的。「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;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」這裡的「中」,指的是「中和」,合於中就是自然而然的均衡,不是後天人為控制的均衡。「節」,就是竹子的那個節,「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」,這個「中節」就變得跟時間有很大的關係,因為這是學習之後,自我控制的均衡,「隨機而動」,就是能抓住時間,維持均衡,這就和,合宜了。
蒙是實踐的,實踐是「心行合一」、「思行合一」,不是教學進度到這裡,我照表操課,教了他,他就要做到。要實踐,得要「童蒙求我」,他自己想學,想實踐。所以你要抓時機推他,「亨行」,順著生機讓他自己做,那就是他的「時」,推得好,他就「發而皆中節」,能做到最合宜的狀態。
「匪我求童蒙,童蒙求我,志應也。」當自己急著想知道,有心想學的時候,這就是「志」。「志」,士之心,我們現在的說法:「士」就是學習者,學習者之心。「志應」。你要回應他自己想學的心志,而不是直接給他答案。
「初筮告,以剛中也。」這個「初筮」當然不是說他只能問你一次,第二次你就不回答他。是一個比喻。有的孩子真的是比較容易忘記,而且實踐也需要熟練,要帶好幾次,甚至有的孩子比較慢,還要更多次,這是沒有問題的。但你要知道他是不是有那個「志」。要很有耐心,「利貞」。「以剛中也」,這是「剛中」的「志」。
有的人可能會告訴你說:「這個『剛中』就是因為他的陽爻在第二爻、第五爻,這個叫作『中』;那是陽爻,所以叫作『剛』。」我後面就不再作這個解釋了。這是用象數去解釋,我沒用這個角度。
「再三瀆,瀆則不告,瀆蒙也。」「蒙」就是開啟、就是學習,孩子通常只是好玩,這個好玩也分很多種類,要解析清楚。大部分的玩都是學習,有些玩卻是「瀆」。差別就在「志」。這個變化很多,大人用心感應些,應該都能分辨得出來。主要就是有沒有心,這個心不是想求取知識技術的心,是和別人一起學習的喜悅、情感之心。有時候他看大人忙出忙進地一直在找資料教他,他覺得很好玩,居然能操控大人,明明沒有學習心,也推著大人教。有時候可能是你真的太少陪他了,他知道提出問題,你才會很耐心地陪他教他,所以明明會,但還是一直要問你。變異很多,父母、教師要探索觀察。有的孩子不敢問,可能他覺得好丟臉:「大家都那麼快會了,為什麼我不會?」那我還要知道怎麼樣去鼓勵他。父母若是是很辛苦地在外面賺錢,真的沒時間回來教他。孩子通常下課會來黏著我,因為他想要跟我說話,他想要我抱抱他、拍拍他。他會故意問:「老師,這個我不會,你教我好不好?」我教孩子的時候都是一個手抱著他、一個手慢慢寫、講,他很喜歡那個感覺,但他只在享受感覺,並沒有學習其他。
我當老師,就必須要分辨這些,父母自己也要注意這些狀態,因為你要知道你的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麼。所以他的「再三瀆」是有很多狀況的。如果告訴他:「我不教你了!你這樣子是故意問我的!根本沒有用心聽!」那他會很難過。這種狀況絕對不能生氣,即使你知道他是好玩,你也要想辦法讓這個情況轉變成學習,你要用反問的方式:「這個我也不記得了耶。上次我們有討論過了,可是我想不起來我上次怎麼跟你講的,你還有沒有一點印象?」這樣子稍微推他一下,他通常會不知不覺說出來:「你上次說……」「那你記得比我還清楚嘛!那還有哪個呢?正好教教我,我都忘記了,你幫我忙。」你就是不要告訴他答案,你也不要說:「你問過了噢!你再問,這是不對的喔!」他會覺得你不愛他,他很難過,或是很生氣,或是很羞恥,不想跟你學了。
「蒙以養正,聖功也。」這並不是說「聖人之功」,這個「聖」指的是「完成」。用「完成」講好像也還不足。這個「聖」是一個形容詞,不是名詞。他的意思是說:啟蒙是神聖的完成,是用非常真誠、智慧的心與行為去完成的,是個形容詞。「蒙以養正」,山下的泉水,要往正向流去。當然,所謂的「正」,可能要把整本《論語》都讀透了,才有辦法體會那個「正」是什麼。簡單點說,是「均衡,中庸」這意思。教師、父母要先能「誠意正心」,例如:你最初的心應該是希望孩子幸福,你要記得這個本心,這心是正的。「我要他讀很高的學歷賺很多錢,他就會幸福。」那「幸福」到底是什麼?誰需要感受的幸福?父母、教師這座山,得要先能「正幸福之名」。「養正」,不正養不出正,這個「聖」字,是從「正」連結完成的。
「山下出泉,蒙,君子以果行育德」。「果」是果實、種子,樹要從種子種下去,然後發芽、長葉子、開花、最後結了果實。代表一個終點;這個終點到後面還會再循環,因為果實裡的種子會再生長。所以「果」代表一直堅持到某一個終點。「果行」就是堅持實踐「正」。「育德」,就是培養而有所得。當你能夠帶他、引他走向他最需要的那個道的時候,他就成「德」。
這個「德」不是「人間一般道德」的「德」,應該這麼講:是合於天地的大德,是一個正德。類似「讀書不求甚解」的那個「得」一樣,我知道我有什麼收獲。即使世人批判我,說:「你太狂妄了!你太傻了!」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地知道:我有所得,「雖千萬人吾往矣。」到後世的德,大多指「人事道德」的「德」,甚至「有德」,就是忠君愛國,那就已經完全偏離,變調了。(文未完,下期待續)